割祭

「黑箭王朝萬歲!」, 一群黑衣侍者從沈沈的斗篷下伸出右手, 接過麻衣長老傳過來的鉛杯, 鉛杯冒著毒霧似的黑氣. 阿里, 一個被視為弄臣的小侏儒, 哆哆嗦嗦穿梭在侍者腳邊, 替每位侍者的腳塗抹香油, 台階上的藍衣主教斜倚軟榻, 喚道:「夠啦! 阿里下去吧!」.

阿里抖動著他包頭上的金鈴, 穿過主教的腳邊, 鑽入了葡萄紅色的幔幕中. 層層的幔幕既沈又厚, 摺縫彷彿堆積著千年來的塵埃, 混合濃烈的香油, 形成了一股千變萬化, 近乎有生命的奇異味道, 每當阿里爬這幔幕, 都忍不住幻想自己為一隻小果蠅, 教嗜血的食肉玫瑰吞沒, 再混合了黏液吐出... 幔幕後別有天地, 昏暗的裡間擺滿了水煙銅壺, 毛毯上的女人們或坐或躺, 皆懶洋洋的吸吐煙圈. 女人身上裹著重重黑紗, 偶然露出的手足, 皆套著一環又一環的足金圈子, 更顯得如油蠟似的皮膚, 泛著黃澄澄, 嘔心的遲頓.

在這個國度, 男人與女人之間沒有愛情, 女人祇是傳宗接代的儀器, 像豬一樣被豢養, 也毋用過問世事, 就在這大帳篷中過著不知白晝, 不知黑夜的歲月, 侏儒阿里, 是她們的玩具, 也是她們唯一的安慰.
索菲莎是帳篷的皇后, 她身軀碩大, 一雙深深的鳳眼永遠半睜半閉, 說起話時, 輕緩沙啞的聲音不知從黑紗叢中哪一個深邃部分傳出? 阿里心中, 她神聖而美麗, 尤其當她伸出彎彎長指甲輕摳他耳際, 或是阿里攀在她無邊無際的柔軟胸前, 仰望那魅影深深的眼波... 為了閃爍於眼波底的遠古妖魔們, 阿里願意做任何事.

索菲莎的弟弟星羅還未到獻身聖教的年齡, 因此尚待在綠洲的花園, 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, 阿里代索菲莎探望了星羅幾次, 他真羨慕那群美麗的少年, 健康光亮的軀體宛若天生下來就是為了受陽光禮讚, 少年們相依互戀, 是對美的愛慕, 生命的相互激盪. 天真善良的他們, 甚至面對阿里醜陋的臉孔時, 也會綻放朝露似的笑容呢! 可惜一旦成年, 少年們便被迫離開綠洲, 一半獻身聖教, 被訓練成嗜血的黑衣戰士; 一半獻身主教, 成為陰柔的黑衣侍者, 處理政務並滿足主教對情愛的慾望.

索菲莎死於難產, 斷氣前她微笑看著阿里, 眼中的妖魔似乎預知了孩子的未來... 阿里披星戴月抱著初生的嬰兒逃離帳篷, 在這混著血腥氣味的滾滾黃沙中, 逐水草而居, 迴避籃衣主教的勢力魔掌, 阿里並沒有投靠黑箭王朝的世仇金箭王朝, 他知道, 黑箭也好, 金箭也好, 明明是同樣的人們, 偏偏要劃地自限, 各自擁地為王, 干戈不息, 生靈塗炭, 難道在這個沒有人能擁有什麼的世界, 盲目獻身, 空具虛名的死亡亦成了一種解脫方式?

星羅殉身於黑箭與金箭的沙漠戰役, 黑夜的荒漠, 刺痛的風一陣陣翻吹迂緩的沙層, 阿里攜著油燈, 穿越將被黃沙淹埋的遍地新屍, 少年們美麗的頭顱, 恍若彎刀斬落的鮮嫩玫瑰, 滴滴血已成碧, 倒不知千年後黃沙變為綠洲, 會否開出嬌艷的花朵? 阿里找到了星羅... 蒼白的臉一如生前英俊, 阿里拔出短劍朝星羅頸間劃下, 他要將星羅的睡容, 和索菲莎的指甲, 一齊葬在大漠中某處, 沒有血腥的一片沙中...

聽完這個故事, 我有些惘然, 心沈甸甸, 又怔怔的不知道說什麼好? 凝望著塞薇夫人, 她深而長的眼睛藏著多少亙古傳奇? 這時, 一頭銀髮的塞薇先生走過來, 溫柔的抱起妻子, 優雅的向我道別, 他充滿憐惜輕嘆:「內人一直很懷念她的父親.」, 一陣晚風拂來, 我似乎看見, 塞薇夫人象牙色的長褲管, 空蕩蕩的在銀白的月光下飄起.

割祭 - 完.